丁桂红

盛夏的阳光把它的光和热洒在一个博物馆的庭院中，也洒在我们一行参观者的身上。博物馆的门敞开着，显得庄严而神圣，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图画：宋徽宗和几位王公大臣正在品茗畅谈，大臣面前摆放着一盏盏金樽，然而徽宗的手中则端着一个天青色的瓷杯，似乎在对大家描述着什么。有关汝瓷的故事，注定要在这里——“中国宝丰清凉寺汝官窑遗址展示馆”拉开帷幕，而有关汝瓷的那层神秘面纱也将被徐徐揭开。

人生中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我用目光抚摸过汝官窑遗址作纺中的每一粒陶土，以及展柜中受过重创的那些瓷片的小小身躯。她们好像在向世人讲述着一段尘封的过往，那段曾经辉煌和沧桑的历史，帮我打开一扇穿越之门。

那一世，他贵为君王，你为青瓷，你们在宋代红尘中相遇，你们的相遇成就了彼此，你成了一代君王心中的朱砂痣，眼里的白月光，手中的明珠一颗。在遇见他之前，你只是瓷器中普通的一员，而遇见他之后，你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他把你捧上了云端。宋徽宗之前北宋宫中一直使用定窑产品，色为白。徽宗继位之后以“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之名废了白瓷在宫中的高贵地位，青瓷才开始名正言顺地被选入宫中。而你名字的由来则与出生地有关：隋炀帝大业初年置临汝为汝州，当时宝丰清凉寺汝官窑为汝州所辖，所烧制瓷器命名汝瓷。你起于唐朝中期，盛于北宋，在我国陶瓷史上占有显著地位。北宋中期，形成“汝河两岸百里景观，处处炉火连天的壮观景象”。汝瓷从颜色上可分为天青、粉青、豆青、翠青等，在这几种颜色中又以天青为贵。传说徽宗皇帝曾偶得一梦：在一个夏日的傍晚一阵大雨过后，天空被冲洗得澄澈无比，豫西北一带山脉清晰可见，山脉顶端缕缕光线从云层中若隐若现穿透出来。美丽的霞光映照着大片大片湛蓝的天空，似一块青色翡翠镶上了道道金边，整个天空看上去是那么柔和温润、青翠欲滴。徽宗不由地发出感叹：真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此甚好、甚好！然后挥毫写下“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的佳句，并传旨下去——天青色汝瓷定为御用瓷器。从此之后天青色便成了瓷器史中的极品色。汝窑也有幸成为汝、官、哥、钧、定五窑之首，倍受历代君王恩宠和世人青睐。汝瓷备受历代君王和世人恩宠的原因：不但与徽宗个人的志趣修养有关，也是宋代浓厚文化底蕴下所孕育的精灵，更是汝瓷本身的魅力使然。

宋徽宗不但拥有皇室的高贵血统而且工于书画又信奉道教，这一切使得他拥有了文人的儒雅之风、内敛之气。另外道教崇尚自然和谐、讲究天人合一的境界又促成了徽宗独特超然的审美眼光。而汝瓷的天青色恰恰是自然之色，也是道家思想中大道至简，大朴若拙的一种诠释。这一切与徽宗的志趣甚是吻合。他觉得他懂你，他要以一个君王高高在上的身份去追逐自己的一个梦想，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实现它，他要把你的美演绎到极致。他实现了他的承诺，他让你的美在古代瓷器史上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高境界。尽管后来元、明、清历代君王费尽诸多的周折将要呈现你的美，但也只能是望洋兴叹，不尽人意。就拿清史上非常有作为的乾隆皇帝而言，他也只能借工匠之手把自己的几首小诗刻在汝瓷上来表达自己对你的仰慕之情。

一粒种子只有得到适宜的环境和土壤才能萌芽生长。丰厚的大宋文化为你的诞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从大宋第一代皇帝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开始，就体现了大宋统治者重文轻武的思想，恰好为你的诞生提供了良好的文化基础。众所周知宋代文化粲若瑰宝，对后人影响极大，无论是文学、书法还是绘画在宋代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有百读不厌的宋词，还有以米芾为主的四大书法家，唐宋八大家中宋人又占了六位之多，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在绘画史上更是天下一绝。如果把这些喻为是宋代文化王冠上的一粒粒明珠，你则是王冠上最亮的那颗。或许你是当时朝廷在文化方面花费人力财力最多的一项了。你终是不负众望涅槃重生，惊艳古今。然而又有几人能耐得住那炼狱般的苦痛，繁琐的程序，层层的设卡把关？

你的前身也只是大地母亲怀抱中的一粒粒尘埃。十几种原材料要经过精挑细选，然后被打磨成粉混合一起在过滤池中过滤掉杂质，经过排水沉泥槽注入澄泥池中，再把水排掉留下细泥，最后进行手工拉胚，或模具成型。模具成型后要经过第一次锻烧，锻烧后的物品称为素烧，物品由最初的香灰色转为白色，然后开始上釉，汝瓷以当地玛瑙末为釉而显得与众不同，最后在1000多度的高温下历练十多个小时，冷却后出窑。那一刻所有的工匠都屏气凝神，你同你的姐妹们更是提心吊胆，好像是在等待一场生死判决。在出窑的那一刻你们有了不同的归宿，有的光芒四射，风华绝代，似从云端而来的仙子，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有缺陷的姐妹有的被打入“冷宫”粉身碎骨，有的则流入民间。南宋人周辉《清波杂志》中说：“汝窰宫中禁烧，內有玛瑙为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至今流传于世的不足百件，分别被北京、上海、台北、美、英、日等博物馆典藏，每件瓷器都价值连城。李苦禅先生曾写过：“天下博物馆无汝者，难称尽善尽美也”。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汝瓷在历史文化中的非凡地位。然而汝瓷到底美在哪里呢？美在她的外观和内涵。

从外观来看：汝瓷“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梨皮、蟹爪、芝麻花、似玉非玉却胜似玉”。工艺精湛，造型秀美。视觉上显得端庄大气，简约古朴、柔和温润，清新自然。如在炎热的夏日饮用了一杯淡淡的香茗，清新舒畅又回味无穷。那纯净的天青色让一颗心如在蓝天上飞翔，在湛蓝的大海里遨游，给人以无有、无不有的感觉，也让一颗浮躁之心变得宁静而哲思。汝瓷上面那些细微错落有致的开片似乎让我们聆听到她在烈火炙烤下不屈的呐喊，也让我们看到汝瓷平静如水的外表后面那个历经沧桑而处事不惊的灵魂。汝瓷内涵丰富：《庄子.天道》中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青瓷的美象征了儒家文静雅洁，温柔敦厚的君子之风，也是对大自然的一种敬畏之情，更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发展的一种最高境界的追求。但大凡过美的事物都是有一定劫数的。汝瓷也是。

公元1127年“靖康之难”，宋徽宗与钦宗均被劫持北方，整个大宋被践踏在金兵的铁蹄之下，大美的你连同那些工匠从此销声匿迹。然而世人从未停下寻找你的脚步，你在地下沉睡了八百多年，1987年，上海博物馆和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根据宝丰籍人王留现先生提供的实物标本，在清凉寺复查并进行试掘才找到汝瓷的出生地，你再次破茧成蝶浴火重生——耐得住寂寞才享得了繁华。宝丰清凉寺人在党和当地政府的关怀下，成立不少汝瓷制作企业和作坊，并成功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和国家级汝瓷烧制代表性传承人，以王君子为代表的新时代制瓷人，他们发扬工匠精神，执着追求，锐意创新，正孜孜以求把汝瓷文化发扬光大。

行走在清凉寺宽阔的马路上，望着附近那些被保护起来的古窑址，我可以很自豪地对你说：汝瓷！今天我们以盛世繁华慰你风雨飘摇，日益强大的祖国有能力护你周全，让你的名字与皓月共舞，美丽共长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