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脚下的泥土下面埋藏的会是石头,却没想到,脚下的泥土下面埋藏的是你;
我以为,这里不过是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不会有“人道寄奴曾住”的典故,却没想到“雨打风吹去”的是岁月,留下“千古风流”的还是你——汝瓷。
山上,草色青青,河中,流水潺潺……平顶山宝丰县清凉寺,是我的家乡,一个古老的村庄,一个迷人的地方。四面环山,小溪绕其西东。然而,就在这里,雨水大时,水流常冲刷出一些青色的瓷片,农民翻地时,也会时不时翻出一些青色瓷片,后来,才知道这些瓷片竟然是汝瓷!经过考古学家的发掘,终于,在这块神秘的土地下面发现了汝官窑遗址!
怨你
随着汝官窑遗址的发现,这里要新建汝官窑遗址馆和汝窑博物馆,而我的家,和周围村民一起需要搬迁。为了你,汝瓷,我们要搬离这块居住生存了上百年的地方。离乡之痛,不觉袭上心头,触目所见的,是万分的不舍:那院中郁郁青青的香椿树,那屋檐下年年筑巢的小燕子……真的都割舍不下!
过了一段时间,在老屋处,出现了一座大棚,那里就是曾经的北宋汝官窑窑址。望着那个大棚追忆着消失的吾家小院,我唯有轻轻地叹息……汝瓷,那一刻,我真的在怨你!
懂你
汝官窑遗址馆建成了。
汝窑博物馆也建成开馆了。
一时间,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每天数以万计。而此时的我,了解了汝瓷,也真正读懂了汝瓷。
汝瓷,温润如玉,浑然天成。
汝瓷,宁静脱俗,典雅大气。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那个清雅的君王,那个满身艺术天份的儒雅君王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一种迷人的青色,那种色彩似乎就是他的专属,那种色彩似乎专为他所生——雨过天青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尘世间万般色彩一时间都似乎黯淡无光,唯有那抹天青,是他挥之不去的牵念。“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于是,圣意所致,窑工们致力于烧造一种神秘的色彩——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汝瓷,讲究的是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
汝瓷,兑现的是挫土成金、化腐为奇的智慧;
汝瓷,演绎的是泥与火的艺术;
汝瓷,追求的是玉外观、玉风貌,如玉般的君子之德。
假如,没有北宋末年的那次战争;假如赵佶还是稳居汴京的宋徽宗;假如,汝瓷的匠师们没有被迫离散;假如……然而,历史终究是历史,仅仅二十年,汝官窑的窑火便悄然熄灭了,湮灭在历史的尘烟之中。到南宋时已有“近尤难得”的记载,直到今天,传世的汝瓷已不足百件!
汝瓷,此刻的我真的——懂你!
惜你
走进汝窑博物馆,驻足于一个个展柜之前,目光流连于一件件汝瓷之上,蓦然间,时光回转……
我仿佛看到——一袭青袍的宋徽宗正在教一个年轻人画画,桌面上摆设着天青色的笔洗,那是汝瓷。那个年轻人叫王希孟,他非常幸运,能得徽宗的亲自指点,十八岁就绘就了这副巨作——《千里江山图》,画中,山水相依,清凉寺与宫廷建筑遥相呼应……
我又仿佛听到,一阵幽雅的琴声飘来,如清风吹入松林,卷起的阵阵松涛……循声望去,哦,我看到一位黄冠缁衣作道士打扮的人在拂琴,身旁立一木几,上面汝瓷香炉正升腾着几缕轻烟,只见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拨弄着琴弦。历经八百多年,铮铮琴声仿佛仍在天地间响彻,袅袅轻烟仿佛仍在云际飘荡……
“定州白瓷有芒,不堪用”,有着极高的审美情趣,更懂得天人合一大道至简的宋徽宗选中了青瓷,于是在那个古代美学达到顶峰的时代,汝瓷便成为皇宫贡品,朝廷专派监察官吏到清凉寺监管烧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瓷有盛衰之时,金兵入侵,靖康之难,监察官吏匆忙间就将未来得及送往京城的汝瓷器物七十余件转移到距清凉寺十余里的泥河寺封存窖藏。后又因火灾,泥河寺化为一片废墟,寺中僧人流落他乡,再无人知晓这批汝瓷宝藏的秘密。
“盛世之时便是国宝重现之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民们挖土时,竟发现了这批汝瓷,八百多年,历尽沧桑,这批汝瓷宝藏得以重见天日。汝窑博物馆二楼展厅,有一个专柜,展出的就是当年蛮子营泥河寺出土的一部分器物。
“雨过天青颜色开,云为釉彩玉为胎。尘烟难掩风流去,千载瓷魁今日来。”
历经磨难,劫后余生,汝瓷,你的经历真的是曲折又传奇!汝瓷啊汝瓷,叫人如何不万分珍惜你?
爱你
“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这是民间对汝瓷的爱;“赵宋青窑建汝州,传闻玛瑙末为油”这是乾隆皇帝对汝瓷的爱;“天下博物馆无汝者,难称尽善尽美也”这是艺术家对汝瓷的爱……
汝瓷太稀少,太难得,从宋代以来就受到历代皇家和无数文人雅士的一致推崇。明清两代曾倾全国之力仿制,然无一成功。汝瓷追求朴素的风格,用极简的单色釉,追求不表现,不浮华,这种美学追求流传上千年,至今无法超越。
然而,愈是如此,愈有一批痴爱汝瓷者,为了梦想在孜孜不倦的追求。今天,一批批的汝瓷传承者,痴迷于这神秘的工艺,不计时间,不计成本,摒弃浮躁,努力复兴着宋瓷的技艺,追寻着心中的——雨过天青色。
重回故乡,再没有了当年的离乡之怨,唯有对故乡,对汝瓷深深的爱与祝福。
“撷取土泥为骨身,更须烈火铸精神。报君独爱天青意,一片清凉不染尘。”汝瓷,没有人比我们更懂你,没有人比我们更爱你!
汝瓷,千年前,你是徽宗心头的朱砂痣;今天,你是我,是我们,更是一代又一代清凉寺人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作者/李红艳)